【双玄】《愿少年》（七十）
七十、祭（二）
师青玄不明白为什么阿翊师兄要把华师兄托付给他，直到他看到他阿翊师兄走向人阵的中心，挥剑在手腕处划下一道口子，拇指抵着食指，举到胸前捏了个诀，师青玄什么都清楚了。
他的师兄是要以自身为饵，以血肉为引，成为怨灵的靶子，这样便可把怨灵重新聚于一处，重结人阵。
果然，在解臣翊念完咒语后，那些怨灵和被怨灵附身的子弟同时停止了动作，他们像是嗅到猎物的猛兽，纷纷扭头，然后从四面八方集体往解臣翊的方向冲去。
“就是现在！结人阵！“在被扑向他的怨灵淹没前，解臣翊大声喊道。
师青玄的心狠狠一颤，当即理智全无，左手执剑，右手执扇，疯了一般砍杀着团团围住他师兄的怨灵。他什么都听不见，思考能力降为归零。等他头脑清醒一些时，他发现自己因为被人紧紧抱在怀里而动弹不得，然后他听见自己崩溃的哭喊声，心绞痛的感觉这才姗姗来迟。
他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，一遍遍喊着师兄。而在人阵外的华梓轩早已跪在地上泣不成声。
同样红了眼眶的贺玄紧紧抱着师青玄，不让他乱用灵力，同时用言语安抚他，但师青玄什么都听不进去，直到上空传来一声巨响。
众人抬起头去，只见浓黑天际被火光映得通红。一个浑身燃着烈火的巨人载着君吾，来到了皇城上空。那巨人俯下身，缓缓靠近，好像准备一掌拍扁皇城。
贺玄抬手在半空中撒了个水幕。此时，另一个由巨石组成的神像穿过云层冲向它，一把抓住那巨人，拼命往上拉。巨石上坐着的正是花城和谢怜，还有一群神官。
那群神官纷纷从巨石上滑落，落到人阵中。看着扎堆的怨灵，不少神官倒抽了口凉气，朗千秋毫不犹豫加入净化怨灵的行列，其他神官见他主动，也纷纷加入。
其中有个神官，刚落地就对上师青玄的目光。正是和师家兄弟有龃龉的镇西将军成旭。然而，看见师青玄憔悴的脸，他既没有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，更没有落井下石，只是看了师青玄一眼，就拿着他的长枪迎向怨灵。
上空两个巨人打得酣畅，那被巨石神像压制着的魔火巨人突然卸了一条左腿。那条和皇城主街一般宽长的腿直直往人阵落下。他是想引谢怜去救人，以便脱离谢怜的钳制。
在人阵里的神官们正准备拦截，就见那石腿在半空中炸开，化作千万星星点点的火花，犹如一场盛大烟火绽放后落下的细小烟沙。
裴茗在漫天细沙中逆风而上，手执明光宝剑，直接跃到了魔火巨人身上。与此同时，半月也带着裴宿落到人阵中。
师青玄泪眼朦胧地看着前来支援的神官们。这个角度正好也能看见怨灵堆因为被一群神官绞杀变少，而露出的一个小洞。从那个小洞可以看见一只闭着的眼睛，眼型很好看，睫毛也很纤长，好像只是轻轻合着，之后还会睁开。
贺玄顺着师青玄的视线看去，看清师青玄在看什么后立即挡到师青玄面前。
师青玄在极度悲痛中燃起一股斗志。他左手捡起剑，右手攥紧扇子，自言自语道：“我不能让师兄白白牺牲。谁都不能辜负师兄用命换回来的机会。”
他咬着牙，一字一顿地说：“铜炉山是吧？怨灵是吧？我打得你们元神俱灭！我打得你们永不超生！！”
另一战场上，裴茗半边身体着了火，自高空中被甩下。裴宿和半月看到这一幕，心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，但天空突然下起一阵雨，这雨无法浇灭魔火巨人身上的火，却能浇灭裴茗身上的。
和雨一样来得及时的还有雨师。看着娇小的姑娘骑着头黑牛，在半空中奔驰，稳稳接住如流星一般坠落的裴茗。裴宿和半月的心瞬间落回肚子里。
只是君吾不给众人喘息的机会，裴茗这头刚被救下，那头魔火巨人身上的巨石就轰隆滚落，而且每一颗都燃着熊熊火焰，随便一颗砸到皇城里，都能毁了半个皇城。
贺玄的瞳孔被映成橙红色，他刚抬起手准备施法，就听见身边一声“风来”，下一秒，狂风大作，飞沙走石，师青玄站在风眼中，衣袂纷飞，发丝随风，眼神坚毅，挥扇的动作娴熟无比。
此时此刻，贺玄好像看见了，前世风师大人真正的风采。
罡风裹挟着风沙，刮在贺玄脸上，使他顷刻回神，把灵力都汇聚到掌心，再贴上师青玄的背。
突然涌入体内的灵力补足了即将枯竭的灵力源泉，师青玄翻转扇子，再挥出去时，风更猛烈了，将那些火石卷到半空，转了个圈往另一个方向飞去。
在巨石神像身上的谢怜见危机被解除，松了口气。
为了对付君吾，谢怜耗费了不少灵力，最后甚至失去了三郎。人阵的神官和人类为了清理怨灵，也花了足足三天三夜的时间。
神官们一个个累得够呛，坐下的、躺下的，横七竖八，都不打算起来。
这一战就连鬼王也打得艰难，不是因为这些怨灵有多难搞，而是这些怨灵在数量上取了胜，加上那些没杀过人的小弟子，被附身后也为怨灵们所用，导致敌方数量一下增加了不少。而贺玄在灵力持续输出对付怨灵的同时，还担心师青玄灵力不足要借灵力给他。
最后是师青玄说他还有鬼味糖球，拒绝接受贺玄的灵力，贺玄才能到现在还保有灵力，在一切落幕的现在维持着这副皮相。
浑身脱力的师青玄跌跪在地，眼睛干涩肿胀，耳边的声音不知从何时起变得遥远。战场血腥味混着焦味，师青玄愣是一点也没嗅到。
模糊的视线中，已经看不见怨灵，倒是看见黄土地上躺着不少身穿琼云山弟子服的子弟，多是刚及冠的孩子，因为被怨灵附身而横尸城外。年轻的掌门跪在地上，低着头，不知是在哀悼还是在忏悔。
战场的中央，华梓轩单膝跪在已经变成干尸的解臣翊面前。解臣翊双颊干瘪，浑身都像是焦了一样发黑，完全没了生前的模样。华梓轩却丝毫不嫌弃，轻抚着解臣翊的脸庞，嘴角带笑。
师青玄勉强撑着一点力气站起，但跌跌撞撞地走了两步就摔回地上。他只好手脚并用地爬过去。
爬到他师兄面前后，他撑起上半身，跪坐着，抬起手，用脏污的指尖擦了擦师兄发红的眼角。
华梓轩鼻头一酸，突然蹦不住了。他把师青玄揽到怀里，跟以往一样，像个照顾、陪伴、支持师青玄的大哥哥，轻轻拍着师青玄的背。
华梓轩的声音嘶哑破碎，却清晰：“青玄，你要好好的。”
“师兄……”师青玄感到恐惧。他喉咙干涩，说话时刺痛得厉害，可他害怕如果他连这痛也忍不住，会迎来更深刻的痛：“我们回家好不好？”
听着自己师弟话里的哀求，他不忍拒绝，只好温柔地应道：“嗯。我们回家。”
他看向陪伴自己几十年的爱人，其实既是爱人也是家人，所以即便面目全非，华梓轩也能在心底清楚描摹出他的模样。
他无憾了。
师青玄肩上的重量增加，环着师青玄的一双手也失了力气，滑落，留下的只有最后一句话：
“带我们回家。”
-未完待续-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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